夜里行军是件苦差事,一不小心就有掉队的,脱逃的,甚至也有某一个士兵受惊大喊大叫,致使整个队伍崩溃的,而且越是士气不足的军队,这些令人头疼的状况就越容易发生。
因此李羝事事小心,他虽一马当先进了城,却并未立刻将兵马派去西城门处,而是要待最后一名士兵进城,城门关闭,事事妥帖后,再悄悄出发。
毕竟只有这一次机会,刘平破釜沉舟,他亦如此,怎能不警醒?
城门处一片火光亮起,周遭百姓有察觉的,窗绢处悄悄探出半个身影,而后又连忙缩回去。
自以为躲得过去——李羝在心里这样嘲笑了一声,待这座城池落入黑山军之手,这城中男女良贱,钱帛金货,都会成为黑山军的战利品。
这甚至也不能算不问自取,因为这些都是刘平亲口许诺的,除了刘家与少数几家豪强外,其余百姓都是刘备的帮凶,都应当受到最严酷的惩罚。
他将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城门附近那几家民宅前收回时,眉头忽然一皱。
狭长而肮脏的巷子里走出了一个人。
那人一身县府小吏惯穿的细布短打,上下皆新,却半点也没撑起身量,只觉得伶仃得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,远看甚至更似女子,近看才发现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。
看穿戴打扮,再看手里拿的东西,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——打更的更夫,也不知为何,傻愣愣地就走了过来,眼看就要出巷口了。
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,”那少年的目光从已进了城门,正一伍一行修整的黑山军面上一个个地看过去,“夜里不当入城,况且你们也不当点这么多火把。”
……这怕不是个傻子。
当然,更夫这个活计又烦又累,本就是正常人十分厌烦的,哪怕寻个脑子略有点死板的傻子来做这活也没什么,因此李羝不打算同他废话。
他的食指点了一点,身旁一个亲信便上前一步。
不必再将命令说出口,看他那根手指从右至左,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轻轻地划过一道,亲信便已经会意。
这个更夫留一条性命自然也可以,但不留更清净,一个瘦弱、平凡、甚至可能有点傻气的少年,有什么理由让他留一条性命呢?
……更何况那人面貌虽不起眼,言行举止总好像什么地方惹他不快似的。因此看着亲信拔出环首刀,一步步走上前去,向着那个少年的胸口捅过去时,李羝心中竟然半分怜悯也没有。
“噗——”
一声闷响过后,巷口处便传来了重物倒地声。
但李羝甚至连目光也吝于多施舍那少年一个,而是早就转过身去,皱眉打量城门外还有多少士兵尚未进城。
“……将军!”
李羝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声,而后才意识到身侧那几个亲卫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惊怵!待他猛地转过身时,那少年已经完全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,他的面容,他的目光,他手里的长剑,都进入了被一丛丛火把照耀得纤毫毕现的范围里。
他是踩着那个亲信的尸体,一步步走过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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