嘴上有个豁子,后来去医院补过,一般人看不出来,只是说话不太利索。有一次,当众人都在说“龙麒麟”的时候,她也说了一句:风(方)啊,究(都)、说你猴托生的(本意是夸他聪明)……不料,她还没把话说完,梁五方当众戗了她一句:去,你豁着个嘴,知道啥?
我还看见,几乎是全村的人,都下手了……在暗夜里,在一连串的口号声中,我看见唾沫星子漫天飞舞;我看见在漫散着红薯屁味的牲口院里人头攒动;我在风中还闻到了一股股臭脚丫子的气味(好多人都把鞋脱了,脱了鞋用鞋底子扇他)……我看见人们的手臂起起伏伏,真的成了箩面的机械手了;我看见人们的眼角里藏着恐惧和喜悦,眼睛里泛动着墨绿色的灿烂光芒;我还看见,就在梁五方倒地的那一刻,他的二哥五升偷偷地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驴粪蛋,塞了他一嘴驴粪!
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,在这种时候,在这种场合里,我也很想上去扇他一耳光。我跟梁五方没有任何仇恨,也没有过节。在我眼里,他甚至可以说是我崇拜的偶像。当偶像倒在地上的时候……我只是、只是兴奋。我的手忍不住发痒,发烫,有一种指甲里想开花的感觉!这是真的。所以,我告诉你,在一定的时间和氛围里,恶气和毒意是可以传染的。
后来,我听见老姑父大声说:这是干什么?不要打,不要打……我不知道,此时此刻,在他制止的声音里是否也有了一丝快意?
从省里来的老徐说:同志们,要讲政策,讲政策呀……这声音里有无奈,也有敷衍和惊奇,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激动。
这时候,我看见倒在地上的梁五方吐着嘴里的驴粪,哇哇大哭……可是,当他一旦被人提溜起来的时候,他再一次跳将起来,梗着头,犟着脖子,一蹿一蹿地含着泪大声喊道:我不服,就不服,我要上告!
于是,人们再一次冲上去了……就在这时候,刚从娘家回来的李月仙找到了牲口院。她先是怔了一下,尔后哇的一声哭着扑上前来,一下子抱住了梁五方,任人捶打!
李月仙紧紧地抱着梁五方,大声哭喊着:天哪,咋这样呢?俺害谁了?俺把恁的孩子撂井里了……那凄厉的哭喊声在夜空里盘旋着。
一时,人们全都愣住了。
此时此刻,还是工作队长老宋说了句话,他说:会就开到这里吧。
梁五方是被他媳妇背回家的。夜里,李月仙给他脱了衣服擦身子,见他身上到处都是伤,到处是血,这里一块,那里一块,黑紫黑紫的,有碰的,有掐的,还有锥子扎的……李月仙放声大哭,她哭得很伤心。
这天夜里,一村都很安静。少有的安静。大约是一个个都出了气了,睡得很安稳。狗也不咬了,只有蛐蛐那连绵不绝的叫声……
七天后,公社的批复下来了,梁五方家的成分由中农改划为“新富农”(这当然也包括五斗、五升两兄弟)。按照批复,梁五方新盖的三间瓦房和他的自行车、缝纫机被没收充公……并且勒令他三日内从新房里搬出去。
当工作队长老宋在场院里当众宣布这个决定时,梁五方却显得出奇的平静,他一声都没吭。只是他的二哥五升却咧着大嘴哭起来了,他说:我冤哪……哭喊着又要上去揍五方,被老姑父拽住了。
在这三天时间里,无梁人表现出了一种少有的沉默,他们甚至显得格外的宽容和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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