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五方是第二年秋天结的婚。他结婚时,因为盖房加上置办家具,他把挣来的所有干私活的钱全都花光了。所以,结婚时,他只买了两瓶酒、两盒烟,一挂鞭炮,仍是不请村里一个人……这怕是世界上最吝啬、最简约的一个婚礼了。李月仙是他骑着一辆自行车接来的。那鞭炮还是我给点的,两人骑着自行车到新房门口时,我眼巴巴地说:方叔,我放炮吧?
梁五方看了看我,终于说:好,丢儿,放吧。
那天夜里,只有我一个人听房……我悄悄地把窗纸用唾沫湿了一个小洞儿,只见一盏油灯下,两人脸对脸在床边坐着,五方拉着李月仙的手说:月仙,你信我么?
李月仙说:我信。
梁五方说:只要你信,我不管旁人说什么。
李月仙心疼地说:你瘦了。
梁五方说:没事,我浑身是力。
接着,他豪迈地说:你就可劲给我生孩子吧,一个孩子一处宅!
李月仙笑了,说:龙,还是麒麟?
梁五方倒霉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。
在这里,我要告诉你一个词:“运动”。你生活在这样一个繁荣开放的时期,肯定不知道什么叫“运动”。“运动”这个词,在一定的时期内,加上前置定语……是有特殊含意的。这样说吧,在某种意义上,它几乎可以说是“人民”的盛大节日。就像是西方的假面舞会,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狂欢,或者说是庸常日子里难得的一次放纵,是爆发式的疯狂。
人都有想疯的时候,是不是呢?
梁五方应该说是撞到了枪口上。或者说,那伏笔早已埋下,只等一声枪响了。
对于无梁村的人来说,“运动”只是一个借口,或者说是一个契机。这年的冬天,当场光地净的时候,老姑父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到公社开了一个会……当他骑着自行车回来时,他身后多了四个人,那是一个工作队。
工作队仅来了四个人,一个姓宋,一个姓唐,一个姓马,一个姓徐。我只是记了一个姓徐的。姓徐的瘦刮骨脸,围着一条长围巾,戴一顶鸭舌帽,说是从省里直接下来的。老徐穿一件很体面的黑呢制服,可他衣服上有一个扣子却是红色(女式)的,一看就知道是后来补缀的。他们跟我是一个待遇,到各家吃派饭。
工作队进村后,先是开会,查账,尔后动员人们揭发……一个半月之后,在一个下雪的日子里,梁五方被揪出来了。
当年,据我所知,最初,老姑父是想保他的。在村里开大会的前一天,老姑父先是把他大哥五斗叫去,含含糊糊地说:给五方捎个信儿,明儿要开会了。五斗是村里的会计,也是个聪明人,可他们兄弟之间已两年不说话了……那天,黄昏时分,老姑父在村街里碰上了梁五方,老姑父背着一捆湿苇子,看看五方,又四下看看,欲言又止……突然,老姑父咳了一声,对着我大声喊道:丢儿,快滚吧,赶紧滚。
当时,我正在村街里的一个石磙上站着,愣愣的……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之后,我才想起,那会不会是老姑父的一种暗示?
无论多么聪明的人,一旦傲造了,就有解不开的时候……那一晚,如果梁五方解开了老姑父的话,结局又会怎样呢?可梁五方对老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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