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的涨涨跌跌,每天都能挣钱的时候,骆驼经过分析,在电话里一再告诫我:打新(股)!只有打新(股)才能翻倍……我也知道这个道理。但是,原始股并不好买,在上海“打新股”是有中签率的。况且,我们手里资金有限,虽然靠骆驼的神通,从在银行工作的同学那里也贷了一些款(这是违规的)……但是,中签率还是很低。有一次,骆驼从深圳那边打电话过来,告诉我一个内部信息,说离上海很近的镇江那边,有一家企业很快就要上市了。他调给我三百万的额度,命我火速赶去“打新(股)”……我连夜查看了地图,发现通往这座城市的最便捷的路是坐船,每周只有两班。当我正要赶往那里的时候,骆驼的电话又打过来了,骆驼勃然大怒!他在电话里骂道:你瓜真是个夯客,猪窝窝生的?脑壳让猪圈门挤了?!你打,人家也打呢,还轮得上你呢?等你赶去,热屁都吃不上呢!吊吊灰,你给我用钱砸!砸死了!你瓜把船给我包了!不就一周两班么,船票全给我买下……经他这一骂,我灵醒了。于是我抢先赶到了码头,咬咬牙,把两班船的船票全给买下了(包了整整十天),直到“打新(股)”结束……于是,中签率大大提高了。
那时候,我这边的大部分钱都是“打新股”挣的。我们俩有约定,按事先的约定分成,我把骆驼的提醒发挥到了极致……后来股市两次大跌,侥幸地说,损失并不太大。
我说过,骆驼是我命里的贵人。是骆驼把我引上这条路的。分开四年后,在一九九四年的七月,在股市最黑暗的一个日子里,骆驼从深圳坐飞机赶到了上海。这时候,三十七岁的骆驼满头白发,已瘦得脱了形了。他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在风中飘着,虽然仍是两眼放光,但眼神中布满了忧郁。也正是那天下午,我看见一个人从证券大楼上跳下来了!地上一摊血,围了很多人看……后来,警察在大楼周围设了警戒线,人很快被抬走了。心寒哪。
骆驼来的那天晚上,我请他在当时上海最豪华的锦江饭店吃了顿饭。锦江饭店是五星级的,我也是第一次去。饭订在了锦江饭店小礼堂,要了靠窗的台子。菜也是胡乱点的。分开这么多日子,第一次相聚,我就拣常听上海人说的“名吃”上(贵的、有特色的。说实话,以前都是他请我吃饭。我怕他说我小气,也是实心实意地想款待他):什么干贝鱼翅汤、法式鸭肝、黑椒小牛排、水晶虾仁、蟹粉小笼包……不料,骆驼看了看这一桌子菜,说:有红烧肉么?有二锅头么?
我请他喝茅台,他问我要二锅头?我知道,这是情分。于是,我赶忙拿过菜谱,重新补要了红烧肉……后来,一直到过了很多年,骆驼还赞不绝口地说:锦江饭店的红烧肉真好吃耶,唏嘛香!
那天晚上,开初,我们都不谈股市,我们只说些愉快的事情……可是,自始至终,骆驼都是忧郁的。我还发现,骆驼新添了一个习惯性动作。只要他一放下筷子,骆驼的右手就不停地、下意识地在桌边上轮番敲击着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”之类,像弹钢琴一样。偶尔,他右手的大拇指按在桌边上,四个手指头在空中痉挛似的颤动着,像刨食的鸡爪子。每每,他手一颤,脑袋也跟着颤一下,很像是“帕金森综合征”的前兆——只是片刻。接着,他的手会不时地握起又松开,那骨节一隐一现,一抓一挠,让人心惊……我知道,他这是在大户室的电脑前坐得太久了,落下毛病了。(在键盘上每敲一个数字,都是钱哪!)
后来,骆驼终于绷不住了。骆驼拉开他的手包,从里边拿出两张汇单,推到了我的面前,说:兄弟,咱哥俩欠下的债,我已还上了。咱再也不欠谁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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