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,裴液曾见过他的背影,但在裴液记忆中,无论是第一次留宿西院,还是后面几天的相处,都不曾见过这位男子。
裴液拱手行礼,男子看起来沉默寡言,抬手回了一礼,便请他进去了。
郑栋的尸体正停在院中的小亭下面。
几位翠羽弟子立在一旁,其中没有李缥青,尸体旁一个长发男子坐在泥水里,低着头一动不动。
是肖丘。
裴液缓步走上前,低头去看,这时青年脸上的血色终于全部消尽了,但表情还是扭曲,一双细目圆圆地睁着。
那枚作为凶器的羽毛已被拔下来放在了一旁,裴液目光挪上去,这不是李缥青赠予的那一根,它更长更粗更旧,三分之一被血泥黏合,杆上隐隐可见字样。
“我,可以看一下吗?”裴液轻声问道。
无人说话,一名翠羽弟子对他点了下头。
裴液将这根羽毛拾起,血膜覆盖了整个杆部,上面的刻画清劲有力,即便粘稠的红色已涂抹了那些锋利的沟壑,字迹仍然可以辨认。
写的是:“谁行恶事,咱们就一脚踹在他的脸上!”
裴液看着这句话,着实安静了一会儿。
这句话干净有力、潇洒磊落,刻字之人的意气风发简直透过笔触逼面而来。
裴液目光从这行字迹上挪开,落在了后面郑栋那张脸上。这行字透出的清磊光明与尸体野狗般的低劣气质构成了强烈的对比。
但就是在这种别扭之中,裴液忽然明白了这位青年两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。
他是浪荡无行、口体不修、十成十的混子,只是混子每日浪荡下来,在茶楼里听的也是侠士剑客的奇事伟业,于是自以放浪斗狠为潇洒英勇。
直到他遇到白玉梁。
无论他们是如何结识,总之这位出身高贵、武艺高强、形容英俊的翠羽嫡传竟然没有嫌弃他,而是允许他留在身边,成为他身后众多骑士中的一位。
那份挺胸抬头的坦荡与荣耀,或许是青年生命所触摸到的最高层次。
他们驰马从博望大街上呼啸而过,在捉月楼上高歌纵饮,一脚踢开帮派的大门,就在大堂之上,把他们的帮主狠殴一顿
行侠仗义,闻恶便起,整个博望似乎没有能拦住他们的东西。
那时候他依然莽撞无礼、口脏舌臭、愚蠢狂妄、浮躁浅薄但没有人叫他流氓。
只因随着那袭白衣所指示的方向。
百姓们叫他郑少侠。
裴液再次想起了观风台上的那一幕,他理解了郑栋见到尚怀通时的辱骂——白哥还在时,你不过是条粪坑里的蛆!
他也理解了少女当时的那句“对不起”——抱歉,你依然一如既往地朝着恶人肆意吠叫,但我做不了你身前的雄狮了。
请你先回郑寿吧。
但他也没能回到郑寿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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