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那一年莺飞草长的三月,站在黄鹤楼上的我,忽然想起李白《送孟浩然之广陵》的诗句,对于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的意境非常推崇。于是忽发奇想,能否雇一条船,带上弦歌与美酒,从胭脂色的波浪上,遇埠则歇,对月而歌,半醉半醒地航行到扬州去呢?朋友也想体验一下唐人的闲情,自告奋勇地去寻找客船。帆船找不到,觅得一只机动的画舫也好。数日后,朋友沮丧地告诉我,偌大长江,找不到任何一只帆船与画舫。再者,扬州不在长江边上,即使雇到船只,也到不了瘦西湖边上那一片令李白痴迷的城廓。我这才意识到,千年前的优雅与浪漫,早已是沉湮的古典了。
这一种迷惘,我曾写进《烟花三月下扬州》那篇散文中。虽然失望一直在心中发酵,但也存着疑惑,为何古人可以从长江进入扬州呢?我记得瓜洲古渡是运河与长江的接口。如今,瓜洲的二三星火,也沉入了历史的苍茫吗?
还有一次,大约是两年前吧,我访问河南永城县境内的华佗村,这里距亳州只有二十多公里,是汉丞相萧何的封地。村里一位老人告诉我,村中央曾是扬州通往洛阳的运河故道。农家砌房,经常从地下挖出一些残舵和铁锚,当然,也有一些断桅与朽腐的船板。老人让我看到了一个锈蚀的铁锚,我抚摸它,象抚摸一段戛然而止的历史。从村里走出来,无论是东望扬州还是西眺洛阳,我看不到浮在波浪上的舟樯。一望无际的青纱帐,不再允许一盏桅灯或者一朵渔火在这里作片刻的盘桓。
数年间,因各种机缘,我或者走在京杭大运河已经干涸的河床上,或者在它尚在流淌的河段上看夕阳下的浪影。淤塞与疏浚,开凿与废弃,辉煌与衰落,保护与开发,似乎它永远都有着诉说不尽的忧伤,展示不尽的画卷。站在杭州的拱宸桥上,我希望看到从烟波深处摇来的乌蓬船;在无锡城中的清名桥上,我披着烟雨濛濛的春雨,思忖着,为何脚下的流水,再也不能流到幽燕之地,在通州燃灯佛舍利塔的身旁,听一听京韵大鼓,洗一洗北国的胭脂呢?
崛起于历史,必示寂于历史。寒山寺夜半的禅钟依旧,但客船不再;扬州仍不缺三月的烟花,但迎送游子的布帆,早已消失在水远山重的前朝。
难道,那一条流动着繁华与锦绣的人造的动脉,只能在屡遭虫蛀的线装书中寻找吗?
二
如果在历史的版图上寻找中国古代文明最伟大的标识,则应该首推长城与运河。它们一个傲然矗立,一个悄然流淌;一个横贯东西,一个牵引南北;一个伴着铁马金戈,一个浸于桨声灯影。一个静态的阳刚,一个动感的阴柔。比拟于人,它们应该是一对夫妻。一个冷峻,一个灿烂;一个征伐,一个孕育。相伴而生啊千年厮守,在它们的结合中,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王朝。
但是,在今天,在世人的文明谱系里,长城却是要比运河的名气响亮得多。长城上的雉堞与砖堡,至今仍让世界迷恋;而运河里的船队与波浪,似乎已经退出人们的视线。
作为中国人对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,运河早于长城。在公元前的五世纪,当人类虔诚的心智尚处于神话的年代,一个诸侯国的国君在他统治的疆土的北方,决定挖掘一条河渠以运输战争的粮草。这个国君叫夫差,这条河渠叫邗沟。六年前,我到扬州,专程造访邗沟。多么瘦弱的一条水沟啊,在水脉旺盛的扬州,它显得过于寒碜。它现在的样子,不要说运送粮草,就是采莲船也无法通过。但我知道,这不是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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