位名叫吕大防的进士仕宦锦城,在再度倾圯的韦庄版的草堂遗址上又一次重建,这一次规模略大,其壁间绘有杜甫遗像,供人瞻拜。半个世纪后,已是南宋初年,时任成都知府的张焘来到浣花溪边,面对草堂凋敝之甚,遂再度培修,新增二十六通石碑,遍刻杜诗一千四百多首,历时四月而成。经过这次修葺,草堂渐有气势,大殊于从前。元明改朝换代之际,草堂毁于战火。明初,朱元璋的十一子朱椿受封蜀王到了成都,下令重建草堂,这次规模更为宏大。自此,终明一朝,草堂修葺扩建了七次,亭馆祠堂,曲水园囿,草堂已成胜景。明末,张献忠入蜀,杀人如麻,川中浩劫,草堂亦不能免。1670年,清康熙朝川湖总督蔡毓荣履任成都,联络四川布政使金凌、成都知府冀应熊倡仪重修。清代累朝扩建五次。民国期间,地方人士筹款对草堂中的工部祠与诗史堂进行了重建。新中国成立后,草堂成了杜甫纪念馆,成立了管理处,向游人开放。1961年,杜甫草堂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现在我们所见的草堂建筑群,为清嘉庆十六年重修所留下。这穿逗式的居居建筑,典型的川西风格。层轩累阁,华堂丽庑,清流散绮,雨浥红蕖。此般景象,华贵有如王府,与诗人的故居相去甚远。
三
唐代诗人中,最穷的有两个,一个是杜甫,另一个是杜荀鸫。如果给他们划成份,都是贫农。在新中国,他们可算是无产阶级诗人。宋代,曾主持过草堂重修工作的喻汝砺,为这草堂写了十二首诗,第一首头两句“灿灿诗翁锦城西,只缘诗好合穷栖。”开宗明义就点明了杜甫的身份,这个“灿灿诗翁”穷栖于人世。同时表述了一个观点:唯其穷栖,才能写出好诗。杜甫自己也说过“文章憎命达”。这无异于告诉人们:文学是穷人的事业,这观点与孔夫子的“仓廪实然后知礼节”显然违背。文学与财富的关系,也就是说杜甫的立论是否正确,值得另写一篇文章探讨,这里略下不表。在这里,我想指出一个有趣的现象,中国的诗圣,一个瘦骨嶙嶙的穷老头子,生前颠泊流离,为五斗米折腰尚嫌不能,强抑嗽齿的穷愁,在达贵官人面前强颜欢笑的这位在大热天吃腐牛肉中毒而死的诗人,为何寓居三年多的一座草堂,竟有如此的宏敞亮丽?在这草堂里,杜甫写下了那首呼天怆地的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。如果草堂是今天这般气象,杜甫会如此痛哉惜哉,稍带着还把抢走茅草的邻家的孩子咒骂一番?
答案只有一个:这座草堂是后人盖的。从第二节里列举的历代重修情况来看,基本上都是官府所为。这样就引出了第二个有趣的问题:我们的官府,为什么在杜甫生前如此吝啬,任其穷愁潦倒。但在他死后,又要如此大费财力,不厌其烦的修缮、扩建这一座已没有杜甫的杜甫草堂呢?生前穷愁死后荣耀都达到了极致,这究竟是荒诞的黑色幽默呢,还是原汁原味的中国特色?
前面已经讲过,诗在中国,首先是一种生存方式,其次才是艺术。且不说官场的附庸风雅已成痼疾,就是天生龙种威加四海的皇帝老儿,同样也要往诗人堆中凑。汉高祖刘邦与明太祖朱元璋,几乎是两个文盲,然而都有诗传世,刘邦的《大风歌》写得还不赖。御制诗应算是中国诗歌中特殊的一种。乾隆皇帝御制诗一万多首,这数量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位大诗人。尽管中国的统治阶级爱好诗歌,但爱诗与爱诗人是两码事。历史上,爱诗人的皇帝不多,但给诗人制造苦难的皇帝却枚不胜举。远的不说,就说开创新中国的毛,他自己是一位优秀的诗人,可是,这并不妨碍他无情打击胡风、艾青等数以万计的诗人、作家。统治者为巩固自己的政权而残酷迫害手无寸铁的文人,从来都不会有道德上的障碍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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